《剑折春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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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承玉的所谓新府邸,取名为怜梦堂,坐落于洛京城西南一处僻静街坊中,一进门满地狼藉。
白承玉解释道,这处宅子是他父母成亲之际受赏所得,从未住过就转赐给了族弟,奈何五年前那位族弟的妻子离世、本人也搬离了洛京,膝下又无子息,这座好大的宅院就白白空了几年。白承玉竟也忘了。董贽来洛京后的第二天,就拎着写好的地契拍在了他的脑门上。
这几日府上正在修缮,故而到处都是尘土砖瓦,白承玉直接带着薛韫知去了董贽暂居的偏院。
刚进屋,一阵凉意扑来,室内门窗紧闭、帘席挂满,里面一片黑黢黢,冷飕飕的,虽是初春却已摆了一桶冰,好似个凄神寒骨的冰窖。
董贽正懒洋洋地斜卧在榻上,仅穿一层单衣,披发赤足,见有人进来打搅也只扫了一眼,并不起身。白承玉唤人送茶,董贽放起身来饮。
他举起茶杯,啜饮了一小口后,与薛韫知面前的茶盏碰了一碰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“春光正媚,尔等壮年之人,何须愁眉苦脸的?别后不过一月有半,你面色苍灰精神不济,学个骷髅鬼脸像什么样子。”
薛韫知诧然,有必要见面就骂吗?
不过她现在知道了董贽隐藏的身份和本领,倒不敢像之前那样肆意怼回去了……
董贽继续语气冷硬道:“你们两个都是如此。打起精神来。看茶。”
白承玉机械地举盏饮茶,也不做声。
气氛一度古怪。
董贽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两个小孩,半嗔半笑地哼了一声,抬指沾了些茶水,在案上画道:
“陛下继位之初,手中并无实权,政令大小皆出自苏群玉之手。至于官员任命、府库用度,宫中皆不能知。唯有兵戈用事,危急大局之时,苏群玉才会进宫请示、一同商讨。”
“随着皇帝日渐年长,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,何况当今天子的性子并非仁主,乃白将军昔日夸耀过的平天下之英君,自有雄心远志,政令不出于手,他又岂会甘休。”
“景国自立国以来,南北忧患不绝,兵戈一日未歇。陛下要逼苏群玉还政,便须从这谁也拦不出的军情入手。即位之初,朝中掌握兵权的有三方势力,驻中军统领精锐部队的大将军陆安、统管北防骑兵的景宁公主宋霁、和驻南部边境的宋瑜及其副将张远。昔日先帝在时,大家都很团结。先帝病逝后,陆安与苏群玉结盟,宋瑜就藩江州,宋霁亦自请驻军相州、将手下除三千亲兵都交给陆安统辖。可是宋霁与苏群玉本是连襟,故这三股势力看似各自中立,实则有两股实归苏群玉调遣。江王自弃兵权之后,镇南将军张远孤身在外,为求自保、也为前线争一分口粮,他也不得不依附于洛京的氏族。早在乾启元年,张远就把女儿嫁给了洛京中大龄未娶的薛家长子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薛韫知身上,停顿半晌,又继续说道,“我听闻宋霁身死大漠之中,已然觉得蹊跷,殿下独断专行,却并非鲁莽之人。这其中的蹊跷,倒成了迷。”
他对于景国皇室宗亲的称呼毫不避讳,直接喊人家的大名,听得薛韫知云里雾里。大意是说小皇帝想揽权、故而把掌握兵权的宗亲都得罪了,虽然皇帝已经不小了,这其中还夹着许多洛京世族的利益。
董贽转着手中的杯盖,看向了白承玉。
“你住在丞相府这些年,当真没有什么意外?”
白承玉连连摇头:“姑姑姑父对我挺好的......”
董贽抚须道:“如今时局,我竟也看不透了。”
“至于此次禹州萧公子之事,倒不难解释。宋霁当年的旧部有一半跟随萧离奉召入京,有另一半留于相州。苏群玉任命了薛旭早年的私生子到相州上任,一方面可以扶持他,另一方面又微妙地牵扯上素与江州驻军亲厚的永州薛氏,以待更长远计。萧离年少而孤身入虎穴,想来被那一腔的少年意气冲昏了头脑,竟然要违背陛下的意愿,与陆安的那个病秧子女儿成亲......偏偏那陆合又有恩于陛下,最终竟真结成了这门亲事。要我说啊,害死这位少将萧离的,正是他的妻。”
薛韫知问:“你...您刚才说看不透的,又是何意?”
白承玉先在旁边叹气。薛韫知转头看。
白承玉道:“他阴谋论,觉得是我姑姑姑父害死的我娘......但我说了不是!”
“白子衡,我不是与你论这家长里短!”董贽厉声道,“我刚来你府上的时候,明明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人,却时刻向宫中报信。那些人伏在你身边,恐怕早把丞相府的底都摸透了!你还蒙在鼓里呢!”
白承玉瞬间蔫下去,一句话也不敢再说。董贽喝了一口烫茶,才平静下来。
“白子衡,我且问你,人活一世,你可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?”
“......我想,”白承玉颤巍巍道,“我想要所有我爱之人和爱我之人都活得幸福坦荡、衣食无忧。”
听着这般稚语,董贽冷哼一声。“还有别的吗?你这愿望太异想天开了,我可帮不了你。”
白承玉忽然红了脸,支吾一阵后小声说:“没别的了。”
“即使你说的这些人可能彼此憎恶,互相残害,甚至丝毫不顾你的死活?”
“那我也情愿。”
董贽绷着脸。“你这孩子,该放弃的时候倒不放弃了!倘若执意如此,你唯有变强,变得比那群自相残杀的庸人更强大,你还要懂得藏拙,以免那群庸人联合起来对付你。那些受你保护的人可能并不领情,甚至怨你、赠你、咒你快些早死。在几百年后的史书里,后人可能说你倒行逆施、黑白颠倒、朋比为奸!你又待如何?”
白承玉道:“那都是以后的事,跟我没有关系。”
董贽转向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薛韫知:“且问你,心能安否?”
薛韫知一抬眸,猛地对上了一道锋利目光,似乎能把她看穿,几乎是不自觉回答:“难安。”
“你欲何为?”
薛韫知犹豫一下,说了一句漂亮的场面话:“至天下公。”
这固然不是谎话,但她可不是什么圣人,这么说有时只是为掩饰自己的羞愧与无能。
以她对董贽的了解,这人最爱打哑谜,今日一番话虽是对白承玉说的明明白白,实在处处影射着她。方才他质问白承玉“身在局中”、“仍一无所知”时,她的后颈上直冒冷汗。
董贽不置可否,忽将茶盏轻掷案上。
“茶冷了,给我换一杯。”
薛韫知意识到这是对她的逐客令。她上前端走茶具。用手背一碰,分明还是温的。
白承玉还在屋内没出来,薛韫知不能不告而别,便在院里等。奈何各处都忙着铲土砌墙、植树栽花,她一会儿挡了推土车的路一会儿又被扬尘扑了满身,辗转避了几次,不知怎的走到了一处内院。院子里种了一颗新栽的桃树,开着两三朵零星的花。
这里应该就是白承玉的寝居之处了。薛韫知这样想着,推开了正堂的门。只见四只矮墩围着一张圆桌,桌上留着一局残棋没收拾。
她想坐下来休息片刻,等白承玉和董贽聊完了来找。但刚一坐定,身后就传来一阵极轻的、仿佛垫脚的步声,她瞬间汗毛竖了起来,转头望着花鸟屏风之后,隐约映出个人影。
若是府中侍从,何不直接走出来呢?她也没听说白承玉有收什么内眷……
薛韫知起身大叫一声:“谁啊?”
毕竟是她擅自闯进来的,还以为屋里没人。
屏风后传出一声长长的吐息,脚步突然加重,朝这边走来。
“乐文妹妹怎么不声不响地进别人家里?我还以为是进了贼。”
只见苏润莲穿着居家中衣,随意披了一件外裳,挽起的发髻松散绑着,没有戴冠,亦没有佩玉,一手捏着本翻了半卷的书,另一手握着他的配剑“益清”,随手把剑放在桌上,揽起袍袖,坐上了薛韫知旁边的矮石墩。
薛韫知一时失了声音。她注视着苏润莲手上动作,看他把页签夹进书卷里,猛然回神来。
“你的禁闭解了?”
苏润莲短暂一默:“没有。”
“……那你现在住这儿了?”薛韫知猜道。
“嗯。多亏有子衡,我住进来有几日了。等过了这阵,再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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